谈及医药反腐,张庆文的核心观点是,反腐可能和“上面”关系更大,是在“反权力”。
张庆文说的“上面”,是指医院的院长书记们和一些大主任。据张庆文观察,院长书记可以管理的事情包括医疗设备审批、药品进院、新技术应用、临床试验开展等等。因为权力较大,所以可能产生的腐败机会也更多。
事实上,若是观察目前官方公开的“腐败名单”,院长级别的管理人员确实是首先被查处的人群。据《财新》统计,截至8月9日,各地纪监委发布的公告中,累计154名医院院长级管理人员被查。
同时,张庆文认为,反腐肯定也不是针对临床医生。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是被反腐影响了,“我们这些人就是小喽啰,但现状是,给患者看病的是我们,我们现在也首先受到了伤害,患者的不信任和质疑都表现得很明显,给他们开两个检查单,就要开始解释了。”
张庆文说不清反腐的原因和目的,但他觉得,目前的医疗环境中,医保问题是最严重的问题,也是最应该被解决的问题。
作为一个内科医生,张庆文每天更多的工作内容是和患者接触,包括和患者解释疾病、诊疗方案和用药。但在解释的过程中,他常常遇到的问题有两种。
一种是,为何一个新闻里宣布已经进医保的药,患者却没有办法使用医保支付此药。答案其实是医保支付有适应症限制,而患者的疾病状况不尽相同。
第二种是,医疗机构有大比例的基药指标,它使得医生和医院需要优先使用基药,但由于基药效果一般,代价就会是用药时间的延长,患者有疑问。
张庆文举例称,例如,黄疸病人的常规治疗用药是注射用腺苷蛋氨酸;和注射用药相比,口服用药的效果可能不太好,会有患者出现住院两周也没降多少的情况,但注射用腺苷蛋氨酸的医保支付要求是肝衰竭;临床遇到的困难是,肝衰竭并不常见,可黄疸情况不少,那对于患者来说,选择就变成了——住院更久或是自费。
于是,矛盾就出现了,因为无论是不能用医保支付,还是长时间用药不见好,都会被患者认为——“医生黑心”。
与此同时,张庆文提出,这一现状对于患者而言极不公平。一方面,“一些药,要病很重才能用医保”,另一方面,医院没有完成基药量的时候,原研药的数量很有限,那患者就难以用到疗效更好的药。
“这个事情其实是对有钱的人更有利,因为有钱人他本来也不在乎这点,他可以享受到好的医疗、好的药物,但是穷人不一样,穷人他只能靠医保。”和普通患者相比,在医疗体系内工作的张庆文会更容易感受到近些年医改对患者的影响。
在国内,患者的通俗认知是“我看病我买单”,这一观念是基于个体的就诊体验,它同时包括患者个人刷医保或是个人自费的体验,看似与医保无关。但实际上,无论是个体支付时的医保报销比例,还是国家宏观层面的医保调控,它都指向了医保在国民医疗中的基础地位。
在数据层面,若是以基本医疗保险基金(2020年后含生育保险)为例,2018年-2022年,其总支出分为17607.65亿元、19945.73亿元、20949.26亿元、24011.09亿元、24431.72亿元。这一系列数据显示的是医保需要支付的数额在不断增多。当然,在同一时期,国内基本医疗保险基金的总收入和累计结余数据也在增长。
但是,能支撑国内医保继续保持庞大体量并平稳运行的原因之一在于,据《经济观察报》,2023年,居民医保个人缴费部分已经由2022年的350元/人上涨至380元/人,而在2011年-2013年,个人缴费维持在60元/年左右。也就是,近十年个人缴费的涨幅达到5倍以上。
同时,国内老龄化的趋势加深,2012年-2021年,全国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从12777万人涨至20056万人,占全国总人口比重从9.4%涨至14.2%。并且,这一时期,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抚养比已经从12.7%涨至20.8%。然而,2022年,国内新生人口数量956万,降至60年以来的新低。
这一切都意味着,医保的支付能力正在接受考验。